集团新闻

曼德尔施塔姆:每个钟点都是死亡的周期

曼德尔施塔姆:每个钟点都是死亡的周期



王家新 译

本文选自示播列读书小组

微信号Shibbolethbooks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1891——1938),俄罗斯白银时代著名诗人。生于华沙,父亲为犹太裔皮革商人,诗人在圣彼得堡度过了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早年曾参与“阿克梅”派运动,和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一起成为其代表诗人。他早期的作品受象征主义影响,后转向新古典主义。曼德尔施塔姆一生命运坎坷,居无定所,1935年5月因为写下讽刺斯大林的诗被捕,后被流放,流放结束后再次被捕,1938年12月末死于押送至远东集中营的中转营里。诗人生前曾出版诗集《石头》、《哀歌》、《诗选》,散文集《埃及邮票》,文论集《词与文化》等。他死后多年,其在30年代创作的“莫斯科笔记本”、“沃罗涅日笔记本”等大量作品才得以出版,并引起世界性关注。现在,曼德尔施塔姆已被公认为二十世纪俄罗斯最伟大、最具有原创性的天才性诗人之一。

哦天空,天空,我会梦见你

哦天空,天空,我会梦见你!

你不可能全都变得盲目,

白昼也不可能燃尽,像一张白纸:

只剩下一缕烟,一撮灰烬!

1911

我们将死在透明的彼得堡

我们将死在透明的彼得堡,

那里,珀耳塞福涅1统治着我们。

我们随着呼吸吞下死一般的空气,

每个钟点都是死亡的周期。

大海女神,令人敬畏的雅典娜,

请移动你有威力的石头头盔。

我们将死在透明的彼得堡,

这里的珀耳塞福涅是沙皇,不是你。

1916

我住在被俯瞰的后花园里

我住在被俯瞰的后花园里——

看守人伊万可以随时遛达过来。

风在工厂里徒然转悠,

穿过泥泞,木头路伸向远方。

平原尽头被翻耕的夜

被冻出一些细小的火泡,

隔壁,怪戾的主人来回跺着

他的俄罗斯大皮靴。

地板已经明显陷裂,

它们只适合做一个人的棺材。

在陌生人家里我无法安睡,

我自己的生命不在这里。

1935,4,沃罗涅日

沃罗涅日

放开我,还给我,沃罗涅日;

你将滴下我或失去我,

你将使我跌落,或归还给我。

沃罗涅日,你这怪念头,沃罗涅日——乌鸦和刀。2

1935,4

日子有五个头3

日子有五个头。这连续的五天,

我缩成一团,为发酵般膨胀的空间自豪。

梦比传说广阔,传说比梦古老,它们混在一起

而又机警,

大路以它的四轮马车追赶着我们。

日子有五个头,因旋舞而发疯,

骑兵驶过而其他人步行,黑压压一片。

白夜扩张着权力的主动脉,刀锋

把眼晴逼回到针叶树的肉髓中。

啊请给我一寸海的蓝色,为恰好能穿过针眼,

为了我们这被时间监护的一对能扬帆远行。

瞧,这就是俄罗斯的干薄荷和木头勺的传奇。

而你们在哪里,从GPU 4大铁门出来的三个小伙计?

为的是普希金的无价之宝不落入寄生虫的手中。5

一代普希金学者穿着军大衣挎着左轮手枪发奋

写和读——这些铿锵之诗的崇拜者!

啊请给我一寸海的蓝色,为恰好能穿过针眼。

火车驶向乌拉尔。正谈话的夏伯阳

从一部有声电影中6突然跳进我们张开的嘴,

而我们跨上马鞍,当我们快被淹没——

从临时营房的背后,从那一幕的定格中。

1935,4-6,沃罗涅日

诗章

1 我不想把我灵魂的

最后一枚硬币浪费在温室娇嫩的作物间,

而宁愿作为一个个体农民走向世界,

走向集体农庄——人民待我善良。

2 我爱这红军样式的外套,

它长及脚后跟,舒展的袖子,

裁剪得就像越过伏尔加河的雨云,

它匀称地从肩上垂下,背后则带一道开口,

两道镶边没一点浪费;

到了夏天你就可以把它折叠起。

3 一道该死的、荒谬的脱缝,

出现在我们之间。现在,说更清楚点吧:

我不得不活着,呼吸,布尔什维克化。

在我死前我要活得好看一点,

活下去,在人民中间。

4 想象我是如何在十二寸的电火花中

曼德尔施塔姆:每个钟点都是死亡的周期

慌乱奔走,在亲爱的老切尔登,

在喇叭形涌来的河流气息中,

无暇停下来观看山羊相互顶斗——

像那只透明夏夜中的公鸡。

我不看这场诽谤的多米诺骨牌的结局。

我耸掉肩后的啄木鸟恬噪,一个跳跃7

回到我自己。

5 而你,莫斯科,我的姐妹,多么轻盈,

在早班电车的铃声响起之前

前来接你兄弟的班机。

你比大海还优雅,你搅拌着

木头、玻璃和牛奶的沙拉。

6 我的国家扭拧着我

糟蹋我,责骂我,从不听我。

她注意到我,只是在我长大

并以我的眼来见证的时候。

然后突然间,像一只透镜,她把我放在火苗上

以一道来自海军部锥形体的光束。

7 我必须活着,呼吸,布尔什维克化。

以语言劳作,不去理会我自己和另一个。

我听见苏维埃的马达在北极圈的轰鸣,

我记起了这一切——德国兄弟的脖子,

花园的斩首者,8他的消遣,

是一把罗累莱的丁香梳子。9

8 我没有被抢窃一空,也并非处在绝路,

只不过,只是,被扔在这里。

当我的琴弦变得像伊戈尔的歌声10那样紧,

当我重新呼吸,你可以在我的声音里

听出这无边黑土的干燥的潮气

听出大地,我的最后的武器……

1935,5-6,沃罗涅日

能否赞美一个死去的女人?11

能否赞美一个死去的女人?

她疏远了但又强有力……

一种异域的爱把她带向了

暴烈、灼热的坟墓。

她的皱眉的僵硬的燕子

从墓穴向我飞来,

说它们已得到了歇息,

在斯德哥尔摩冰冷的床铺上。12

你的家族自豪于先祖的小提琴,

它颈项的美无与伦比,

你微笑,半启你的猩红色嘴唇,

多么意大利,多么俄罗斯!

我珍惜你的不幸的记忆,

木樨草,幼熊,刺绣花边……

但是雪中的风车已进入冬眠,

邮差的号角也被封冻。

1935,6,3——1936,12,14,沃罗涅日

我将不向大地归还……13

我将不向大地归还

我借来的尘土,

我愿这个思想的身体——

这烧焦的,骨肉,

像一只白色粉蝶,

能在它自己的跨距间活着——

回到那条街,那个国家。

1935,7,21,沃罗涅日

造军械的师傅

造军械的师傅,

锻工纪念碑的裁缝,

会对我说:别着急,老家伙,

球速体育

我们会为你赶制一个。

1936,12,沃罗涅日

这个地区浸在黑水里

这个地区浸在黑水里——

泥泞的庄稼,风暴的吊桶,

这不是规规矩矩的农民的土地,

却是一个海洋的核心。

我爱这个地区的地图,

它看上去就像非洲。

即使你照亮它,你也数不清

胶合板上所有那些透明的洞……

Anna,Rossosh and Gremyache——

我念叨着这些名字。

我看见雪的天鹅绒

从我的马车的窗户。

我圈划着集体农庄的田地,

我的嘴里满是空气,

向日葵的逼人的太阳群

直接旋转进眼睛里。

我在夜里进入它的鞭打之中,

坦波夫,雪一样灿烂。

我看见茨纳河——一条平常的河——

白色,白色,被白色覆盖。

我将永远记住

这熟悉的大地上的劳作日,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

沃罗彼约沃地区委员会。

而我在哪里?我犯了什么错?

无冬的平原赤裸:

这是柯尔卓夫的继母——14

不,你开玩笑,这是金翅雀的故乡。

只是一份闷哑城市的评阅,

以它结冰的地面,

只有茶壶的咕哝声

在夜里同它自己交谈。

火车呼唤着另一列火车,

在平原残渣的空气中,

而乌克兰人的说话声

在他们拉长、抖颤的口哨中。

1936,12,23-27,沃罗涅日

从一所房子、一所真正的房子窗口15

从一所房子、一所真正的房子窗口

望出去,是一长串遥远的雪橇辙迹,

河流似乎更靠近一些,

因为温暖,因为寒霜,

而那里是些什么树?云杉?

——不,丁香!

——那儿还有一些桦树?

——我不能确定:

只是空气墨水的散文,

难以辨认,模糊……

1936,12,26

哪里是被捆绑、被钉住的悲吟?

哪里是被捆绑、被钉住的悲吟?

哪里是普罗米修斯——悬崖的支撑者?

哪里是黑压压掠起的鹰——那利爪,

来自阴郁眉头下黄眼珠的催促?

不,永不——悲剧不会重演——

但是这些正在接近的嘴唇,

这些嘴唇把我引向装卸工阿基琉斯、

伐木者索福克勒斯的实质。

他就是回声——问候,路标——不,犁头。

增长之时间的岩石空气剧院

挺立着,每一个人都想看见别的人,看见

这新诞生的、死亡传播的,看见这活生生的。

1937,1,19-2,14,沃罗涅日

我被葬入狮子的窟穴和堡垒

我被葬入狮子的窟穴和堡垒,

我陷得更深,更深,更深——

那一阵发酵声音胀破的阵雨,比狮子

更强劲,比摩西五经更有说服力。

而你的呼唤如此靠近,靠近

神圣家族的诞生和混沌初开——

哦,海洋吐露的珍珠串成了线,

塔希提16姑娘那纯洁的篮子……

而惩罚之歌的大陆板块还在上涨,

以你的低部沉重的高扬歌声。

黑夜的女儿们甜蜜野蛮的脸,

女族长,配不上你的一根手指。

而我的时限依然不确定:那就

让我去伴随这宇宙的欣喜,

如同静静的管风琴压低的嗡鸣,

伴随着一个女性的声音。

1937,2,17,沃罗涅日

最后晚餐的天空……

最后晚餐的天空爱上了这面墙,

它以充满创伤的光把它劈出。

它屈身于它,一阵闪耀——

进入十三个头脑。

而这就是我的夜空,

站在它前面,我就像个孩子。

我的脊背发冷,眼睛疼痛,

望着这一阵阵攻城锤似的天穹,

就在它每一阵的锤击下,

无头的星星阵雨般飞落,

这同样的湿壁画17的新伤口,

这未完成的永恒之愁容……

1937,3,9,沃罗涅日

穿过基辅,穿过魔鬼街道

穿过基辅,穿过魔鬼街道,

一个妇女试图找到她的丈夫。

我们曾经有一次见到她,

面色蜡黄,双眼干枯。

吉普赛人不会给这个美人占卜。

音乐厅也早已忘了它的乐器。

大街上倒着一些死马。

居民区到处散发着腐臭味。

红军拖拽着伤员,

乘最后一辆街车匆匆离开,

一个穿血污军大衣的人喊道:

“别担心,我们还会回来!”

1937,4,沃罗涅日

梨花和樱桃花对准了我

梨花和樱桃花对准了我

它们的力量脆弱,但从不错过。

星星在绽开的花簇里,枝叶伴随着它——

怎样孪生的力量,真理在哪一枝上绽开?

在空气中燃烧,花朵或力量。

白色空气中充满了致命的开花棍棒。

那孪生的甜味并不受欢迎,它们

伸展,争艳,混杂,突然间来到。

1937,5,4,沃罗涅日

注释

1. 珀耳塞福涅,希腊神话中冥界的王后。

2. 在俄语中,“Voronezh”(沃罗涅日)这个地名让人联想到“强盗的”(“vorovskoy”)、“窃取的”(“uvorovannoy”)以及“做贼的乌鸦”(“voron”)、“窃贼的刀子(“nosh”)”等词。

3. 该诗描述了诗人及其妻子从莫斯科前往流放地的几天几夜行程。“日子有五个头”,也指向了古老的“五头魔鬼”的传说。

4. GPU,内务部前身国家政治保卫总局的缩写。

5. 旅途中,三个押送诗人的卫兵中的一个曾大声朗读曼德尔施塔姆妻子随身带的普希金诗集。

6. 指1934年出品的电影《夏伯阳》,该片塑造了国内战争时期红军指挥员夏伯阳的传奇形象,电影结尾,夏伯阳中弹坠河而死。该片是苏联电影史上的杰作,人物形象鲜明,语言性格化,一些场面运用了蒙太奇手法。

7. 诗人曾试图在切尔登医院里跳楼自杀,并摔伤胳臂,后改为流放到沃罗涅日。

8. “花园的斩首者”,指的是希特勒,在曼德尔斯塔姆写这首诗时他已“崛起”、掌权。

9. 出自德国著名神话:罗累莱坐在岩石上梳头,引诱莱茵河上的水手走向死亡。

10. “伊戈尔的歌声”指的是俄罗斯古代英雄史诗《伊戈尔远征记》。

11. 这是曼德尔斯塔姆在流放地闻知奥尔嘉.瓦克塞尔(Olga Vaksel)死于斯德哥尔摩(实则自杀于奥斯陆)写下的哀歌,诗人与她在1925年冬曾有一段充满激情的爱情关系。奥尔嘉的曾祖为著名作曲家和小提琴家,俄国国歌的作曲者。

12. 布罗茨基在《文明之子》中提到这节诗,说它扎根于灵魂的伤痛记忆,暗含了俄国小学生都熟悉的一则安徒生童话:一只受伤的燕子在鼹鼠洞穴里过冬,养好伤后再飞回家园。

13. 该诗为《飞行员》一诗的第一节,该诗献给V.kuibysher,他的飞行员儿子死于一次飞行试验。

14. 阿列克谢·柯尔卓夫(1809—1842),俄罗斯诗人,以民歌风格著称,生于沃罗涅日一个牛商家庭,他曾把沃罗涅日平原比作为“继母”。

15. 曼德尔施塔姆流放在沃罗涅日期间,曾因心脏病而在位于坦波夫的神经病疗养院受过短期疗养。

16. 塔希提岛,位于南太平洋中部,为法国海外属地,印象派画家高更曾在那里生活,并作有名画《两位塔希提妇女》等。

17. 湿壁画又称“鲜画”,一种刷底壁画。它是趁泥灰土潮湿时用颜色进行描绘,干透后壁画经久不坏。达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即为湿壁画。

(选自《我的世纪,我的野兽:曼德尔施塔姆诗选》,王家新 译,花城出版社2016年4月出版)

  1. 日本巴西寻求合作应对美政策风险 日本巴西寻求合作应对美政策风险

    新华社东京3月26日电(记者刘春燕)据日本多家媒体报道,在美国近期推行一系列单边主义政策、国际局势复杂多变背景下,日本与巴西寻求战略接近,深化合作关系,应对美保护主义风险。日本首相石破茂26日与正在日本访问的巴西总统卢拉在东京举行会谈。双方认为,在国际局势复杂多变的背景下,双方的合作不可或缺,决定...

  1. 杜润旺接球高难度压哨三分强投命中,广东领先上海7分 杜润旺接球高难度压哨三分强投命中,广东领先上海7分

    虎扑04月05日讯 CBA季后赛第一轮,广东对阵上海的比赛正在进行中。qs球速体育第三节比赛,杜润旺接球高难度压哨三分强投命中,广东领先上海7分。...